祠堂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坐北朝南在慈安堂左边。苏建邦在祠堂门口停了下来，牌匾上苏家祠堂四个大字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他隔离在外。
“二老爷，您不进吗？”守在门口的门童询问。苏建邦定了定神这才继续往里进。打开祠堂的门，一股檀香扑鼻而来，他径直走到牌位前的团垫上跪下。
这里摆放着历代的祖宗的牌位，母亲让自己到这祠堂来，就是想逼自己忏悔。可他要忏悔什么呢？不尊妻爱子？不务正业？还是说一开始就不该同意娶元氏？
元氏得偿所愿嫁入将军府，却毁了自己的一生，从此他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狐朋狗友酗酒买醉他只想让自己开心一点有错吗？
心存滔天恨意他怎么和元氏在一个屋檐下待下去？苏建邦双手无助地垂在身体两边，慢慢跪坐下去，脊背随着抽泣抖动，眼泪大颗大颗滴在地上，绽放出小小的泪花。
老夫人从门外进来，远远地看见他抖动的肩膀，心里猛地泛起酸涩。她最对不住的就是这个小儿子，不顾他的反对让他娶了元氏，他自暴自弃时又因为愧疚没有及时劝阻，这才导致了他如今的局面。
听见脚步，苏建邦不用转身也知道是母亲来了，直接在团垫上转了半圈，面对老夫人叩了个头。丫鬟搬来雕花红木椅扶老夫人坐下。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有什么不痛快，今天全都讲出来。”老夫人把拐杖放到凳子旁边，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们都下去。
苏建邦红着眼余光瞟向牌位，舔了舔嘴唇，没说话。他的确满腹委屈，可真当着这么多先人的面，他却不知从何开口。
“你不说，那我替你说，你觉得我不该让元氏生下孩子，更不该让你娶了他，对吧？”老夫人缓了口气：“这件事，是母亲做错了，母亲跟你道歉，我也是悔不当初啊！”
苏建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瞪圆了眼睛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她。老夫人眼角泛泪，掏出帕子沾了沾泪痕，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人生是你自己的，因为一个元氏自毁终生，值得吗？”
母亲的态度在他意料之外，从震惊到不甘再到委屈，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四十岁的年纪哭得像个孩子。积攒多年的怨气此刻都只为了寻求母亲安慰：“母亲……孩儿心里难过呀！我的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啦……啊……”
苏建邦哭着爬向母亲，脑中闪过各种不堪的回忆，所有复杂的情绪犹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化作一块块巨石砸得他体无完肤。
老夫人的心已经跟着碎了一地，搂着他泪如泉涌，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呀！哭吧孩子，哭够了还得好好活。”
“可她死了……母亲……如烟再也回不来了……我好想她……”苏建邦哭得话都说不完整，但听见这个名字，老夫人愣了神。
恍如隔梦啊，一晃如烟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她是苏建邦的娃娃亲对象，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门户相当。原本已经在谈婚论嫁，谁知出了元氏那档子事，如烟的父母一怒之下取消了亲事。
两家自此彻底断了往来，后来听说如烟要嫁给礼部侍郎家的长子，她还庆幸，没有因为自己家的丑事耽误人家小姑娘，没想到如烟却在出嫁当天自缢，她宁死也不嫁给别人！每每想起此事，老夫人都寝食难安。
苏建邦哭到不能自已，捏着拳头不断砸向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没有跟她一起去了！我胆小！我窝囊！母亲……我不敢死啊！是我负了如烟啊！”
此刻所有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老夫人只得任由他哭个痛快。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水顺着屋檐淌下来，祠堂里只剩小声的啜泣。老夫人见他情绪稍微平复下来，缓缓开口：“孩子，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人最重要的是向前看，你总是一蹶不振，将来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如烟？”
苏建邦红肿着双眼张了张嘴，可嗓子已经嘶哑到说不出一个字。
“不管怎么样，子宸是无辜的，他不该成为你悲惨的延续，你实在不该对他太过冷漠，更何况元氏……”老夫人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接着道：“有件事你得知道……元氏暗地给筝丫头下毒，害得筝丫头差点失去做母亲的权利。我把她送走了，至于哪儿，你就别打听了，反正不会让她过得太舒服。”
元氏能干出这种事，苏建邦一点也不惊讶，她刚来将军府时事事装得乖巧顺从，可就是这样的人，给自己下药，用孩子逼婚，搅得将军府乌烟瘴气。元氏去了哪里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甚至希望她能永远消失。
想到柳筝，他只觉得这个处罚太轻，这让他以后怎么面对大哥一家！苏建邦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着急，用手不停比划想问柳筝怎么样了。
“你放心，筝丫头已无大碍，但需要长时间的修养，她是受苦了，以后咱可得好好待人家。”老夫人跟他解释。
苏建邦已经在心里盘算怎么去跟大嫂赔罪。大哥为了这一大家子常年守在边关那种苦寒之地，大嫂看似脾气不好却操持着整个家，对自己乃至元氏都百般迁就，各种私下补贴，他就算把心剜出来也没办法弥补！
老夫人像是看穿他的心思，直接提醒他：“甄氏正在气头上，你还是过段时间再去，不要好心办了错事。”
再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想到少了那个女人，他如释重负。目光顺着眼前的道路上移，眼前是元氏住的屋子，他迅速转身往西厢房走去，好像多看一眼就会弄脏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