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筝松开拳头缓缓跪下，仰着头颅不卑不亢道：“女儿恕难从命，以前都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今日女儿就当不孝一回吧。有些话今日不说怕是以后也不会说了，有些问题今日不问以后就没机会问了。”
“作为父亲，您对我可有一天尽过父亲的责任？作为丈夫，您对我小娘可有过一天缅怀？作为儿子，您对我祖母可有真的尽孝？”
“您看重脸面，什么事都是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可说到底，您不过是自私罢了，只要不是损害您的利益，您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英士气到发抖，跳起脚来对着她咆哮：“你你！你简直是无理取闹不可理喻！你活到现在不是吃我的穿我的？现在有脸来指责我？”
柳筝并不想反驳他的话，毕竟他说的也是事实，她神情冷淡依旧不紧不慢接着讲：“您说为我重新挑选合适的夫家，女儿想问您，您认为女儿合适什么样的？”
“您知道的，本朝庶女难为嫡子正妻，若不是这门亲事难得，康姨娘又怎会三番五次找我，还说动您来？她什么用意大家心知肚明，无需装作是为我好，面具不好戴。”
“您说我是侯府三小姐，可除了祖母和大姐姐之外，谁真正拿我当侯府女儿对待过？长姐有大夫人护着，二姐姐有康姨娘护着，我呢？”
“女儿只能每天察言观色，处处讨好，喜欢的东西不敢要，就连祖宗祠堂都不能进！就因为这个女人说我不祥！”
“便是没人在意，那我只好自己为自己考虑，所以将军府我嫁定了。”
“康姨娘若是要强行破坏，那我不敢保证二姐姐之前做的恶事会不会传遍燕京城。”
康姨娘没想到她会威胁自己，哭哭啼啼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唤回了康姨娘的心智，只见柳英士怒气冲冲，额头上青筋暴起，落下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你这丫头竟如此恶毒！你当初怎么没病死呢！”柳英士已经失去理智开始破口大骂。
她比谁都希望病死在小时候，那样就不用见到这世间的诸多丑恶，也不用看着唯一护着自己的祖母离世，她犹记得小时候病的整日迷迷糊糊，康姨娘说她不祥，要把她送到乡下庄子上。
可谁都知道，一个病的起不了床的孩童，那么做就是让她等死，幸好祖母态度强硬把她留了下来，夜夜不离身的照顾，才让她逃过一劫。
想到祖母，眼泪不争气的顺着脸颊红肿的巴掌印淌下。
祖母去世后，她时常梦见小时候病重的那些日子，祖母就那样静静地守在床边，她看不清祖母的样子，但她能清楚的感受到祖母温热的掌温穿过她的发丝抚摸她的额头。
那双微微带着皱纹的手，是那样好看，那么柔软，牵着她度过了那么多的春秋。
康姨娘以为她是挨了打害怕了，赶紧趁热打铁道：“别怪你父亲，他也是为你好，你这个性子将来是要吃亏的。”
“你赶紧给你父亲道个歉，道完歉你先回去，待会姨娘劝他啊。”
她着急来扶柳筝起来，眼里满是疼惜，若是旁人见了，还真以为她是在为柳筝考虑呢。
柳筝甩开她的胳膊，直勾勾的盯着柳英士，可下一秒她说的话简直能让他吐血。
“父亲在外面装得再好，但您宠妾灭妻的事咱们侯府里可是人尽皆知，您这么做对得起大夫人吗！”
柳英士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在威胁他？
他突然双眼爆红，像一头受到挑衅的公牛，四下寻找趁手的工具，身边没有就准备徒手扇她。
柳筝闭着眼仰着脖子，一副做好了被打死的准备，她今天说出这些话，就是跟他们撕破脸皮，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太久了，她不想带着它们出嫁。
她双眸紧闭等待着暴击，睫毛微微颤抖，不过想象中的巴掌没落下，却听见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三丫头说的有错吗？”
柳筝回头望去，是大夫人李氏和柳婉正往这边来，阳光刺得她不由得眯起眼睛，看不清两人的表情。
她看见柳婉身子怔了一下，连忙提起裙摆跑了过来，这下她看清了，这是真正的担心还隐约带着一丝愤怒。
她被柳婉扶起，可因为跪的时间太长，一股麻意从脚底直逼全身，差点又带着柳婉一起跌倒。
李氏迈过门槛进来徐徐坐下，不屑的瞟了一眼康姨娘，又瞪了柳英士一下：“三丫头说的是事实，孩子又没犯什么错，你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
她并不喜欢柳筝，也嫌弃她是个灾星，也不知道自己女儿是哪根筋不对偏喜欢跟她走得近，今天着急忙慌的拉着自己到这善喜园来感情又是因为这个丫头。
不过刚刚这丫头说的话实在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瞅了一眼柳筝，那脸上简直红到滴血，她啧啧两声。
李氏整理了一下头上的珠钗，刚刚来的太急发型都乱了，又道：“康氏胡闹，你个当家做主的也跟着胡闹吗，这是皇后定的人，皇帝都点头了，你说换就换？到时候皇后面子过不去，到皇帝那告你一状，皇帝嘴里吐口吐沫都能把你砸死！”
这倒是真的，皇帝若想一人有罪，那他哪哪都有罪，大夫人再不喜欢她，为着侯府，也得站她这边，更别提能早点把灾星给送出去。
柳英士的脸色越发难看，显然他是没想这么多，也只能说是枕边风的威力过于强大，不过碍于面子，他还是板着脸对大夫人叱责：“轮不到你来管我！”
“你以为我想管你，若不是为着侯府，你醉死在温柔乡也没人替你收尸！”
她也是真生气了，恶狠狠的瞪着他猛的一拍桌子站起来，叫着柳婉和柳筝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爷～那盼儿怎么办呐～”康姨娘还不死心，人都走了，她又做小伏低扒着柳英士胳膊。
柳英士这会被大夫人的话给刺激到正在气头上，哪还有心情管她，袖子一甩：“你可清闲一会吧，你没听见她的话吗，你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妾身是为盼儿着急……”康姨娘背过身去抹眼泪，小身板一抽一抽的抖动。
柳英士见状叹了口气，把她搂到怀里放低了声音道：“我侯府的女儿还愁嫁？不能当嫡子的正妻，不是还有庶子吗？咱们仔细挑选，还怕找不到好的？”
“可是……”
康姨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用眼神喝退，只好低下头安安静静的靠在他怀里，看着远处指甲一下一下划着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