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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武侠 > 大遂武夫 > 第123章 楚河碎叶

大遂瑞景十年,五月,初夏。

紫宸殿,夜凉无风。

皇帝周琦捂着厚厚的被子,在龙榻上痛苦地挣扎。脸颊上通红一片,豆大的汗珠由额头渗出,顺着鬓角流下,沾湿了整个枕头。

双眉紧皱,似睡非睡。

身体不停地打着摆子,又是浑浑噩噩的一夜。

临近辰时,隐约间听见了奏乐声。

锣鼓点儿时急时缓,唢呐声时而激昂高亢,时而哀怨凄婉。声音由远及近,仿佛就停在了耳朵边儿。

哀乐?是谁在哭?

周琦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支身着麻布白衣的送葬队伍!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对童男童女,眼睛大而无神,脸色苍白。身穿孝服,肩膀上扛着一面白幡,啼哭的声音正是由他们发出来的。

身后是八个相貌丑陋,坦胸漏肚的壮汉。他们错位而站,肩上扛着的赫然是一架前大后小的寿坊!

金丝楠木的材质,上盖画碑厅鹤鹿,两旁分别画着两条腾云驾雾的黄金龙,追逐戏弄着宝珠。另画有古琴,古画,梅兰菊竹,桃榴寿果。

好一幅寿山福海图。

整架寿坊线条飘逸流畅,色彩层次分明,绚丽有序,即便是宫里蓄养的工匠都未必有这般手艺。

寿坊砰然落地!

一名神婆模样的妇人上前,盯着周琦的脸看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朝后头的几位挥手示意。

几名壮汉领命,推开寿坊的上盖。上前抬起周琦,准备入殓。

周琦一身的冷汗,身体僵直动弹不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竟发不出一丝的声响。

眼睁睁地看着壮汉们七手八脚地将自己抬了起来,结局已经不言而喻。

临了临了,堂堂帝王似乎也只能任人摆布。

“笃笃!笃笃!”

打更的声音,一连四声。

周琦如获大赦,浑身的气力再次回归,伸手够到了挂在床头的横刀。

......

清晨,大明宫的御道上。

国师沈问低着头,行色匆匆,身后跟着一位面容冷峻的女弟子,医师贺兰鸣。

诊脉开方的事情,两日前便做了。今日入宫,是因为昨夜皇帝突发臆症,拔刀斩杀了几名宫女与内官。

临近紫宸殿,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是禁军,将大殿内外围了好几圈。兵甲相击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萧瑟之气。

内官苏北在殿外恭候多时,双眼内一片通红,白皙的脸颊上一道清晰的血痕格外显眼。

“何时的事情?”

“大约四更。”

“突然暴起杀人?可有臆语?”

“奴婢几日来一直守着陛下,偏偏昨夜失了神智,靠在龙榻旁睡死过去。醒来时已经有几人倒下,这才拼死去开了门。”

几名宫女用细线提着香炉,在殿内来回地走动。香炉晃动间,香烟缥缈,散到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却仍无法去除大殿内的血腥味。

前殿,以宋彦青为首的几位内阁大臣正襟危坐,等待着皇帝的召见。见急行而来国师,纷纷起身行礼拜见。

宋彦青与国师眼神交流,遥遥一拜,并没有客套浪费时间。

苏北带路,三人继续一路往后殿走去。

“今早陛下回忆说见到了鬼物,可惜未能尽皆斩杀。”

“鬼物?陛下现在是睡,是醒?”

“国师不到,陛下不敢安睡。”

后殿内厅,雕龙画栋,装饰富丽堂皇。

虞太后端坐在上位的软榻上,下首位坐着皇后,仪容端庄,同样来自虞家,论起来要称呼虞太后为姑妈。

另有五位妃嫔,模样气质俱佳,只是眼下这脸上皆失了颜色,有些许苍白。

皇后没有子嗣,五位妃嫔中骊妃育有两子独占鳌头,慧妃育有一子一女,锦嫔育有一女。虽说母以子贵,但眼下三位皇子中最大的不过八岁,实在难以撑起局面。

简单拜见过各位娘娘,三人迈入寝殿。

帷帐内人影重重,三名负责驻宫的医师正在喷洒特制的药水,一股刺鼻的酒精味。

几名来自内苑护国寺的僧人分坐在殿内几个方位,轻声念诵着佛经。

龙榻旁,一站一坐,两个窈窕的背影。

坐着的是一身素色长裙的周澜,站着的是一身男装的周宜。二人均戴着厚实的棉布面罩,双眼中带着关切,略显湿润。

皇帝病的既突然又蹊跷,短短几日,把一个身高体壮的八品武夫熬得颧骨凸起,形容消瘦。加上昨夜这一场病榻上奋起的过度消耗,精神与肉体皆是雪上加霜。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周琦靠在龙榻上,脸色蜡黄,眼神涣散,已然没了前阵子的意气风发。

“国师,失礼了,我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陛下的病在以往的医史上没有出现过,新病的发展总需要一个过程。只是此病消耗甚大,陛下要有信心才是。”

“是,只要国师不灰心,朕必然不会放弃。咳咳……!”

短短几句话,皇帝的脸色憋得煞白。

贺兰鸣接过手来,屏退了所有人。

周澜忧心忡忡,说道:“太医院大致上也是如此说法,关于皇兄的病因,国师可有推断?”

“尚无,但陛下多半不是第一例,老臣已经吩咐弟子们在城内查找类似病例。情况不明前,两位公主与娘娘们应与陛下保持距离。”

“国师觉得是瘟疫?”

“未必,但不可不防,或许可在宫内暗查一下病源。”

“此事由我去办,这就去和母后领旨。”

说罢,周澜出了帷帐,去往内厅。

周宜见四下无人,轻声问道:“皇兄说有鬼物抬棺,国师觉得是否有人以巫蛊作祟?”

“在后宫查巫蛊,只怕是徒填无辜性命罢了,陛下是何态度?”

“皇兄很犹豫,但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

周琦这皇帝当得中规中矩,还算勤勉,只是气运稍微弱了些,正赶上这多事之秋。幽州刚落定,北境又添了新敌人,为御敌倾尽所有,自己却又病倒了。

皇家有皇家的不幸,皇储之位悬而未决,外头哭哭啼啼的,大多都盯着他的皇位。临了竟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只剩下两个没有利益冲突的妹妹,算是贴心的人。

“还是你娘有先见之明,当皇帝确是个苦差事。”

周宜遥想身在南方的哥哥,深以为然,说道:“谁说不是呢,希望皇兄能挨过这一关。”

“贺兰鸣接收了大师姐的遗产,医术今非昔比。她若是救不了,大遂怕是无人能救。且放宽心,耐心等上几日。”

至于查不查巫蛊,国师还真做不了主,朝堂上的事尚且不能过问,更何况是后宫。

“对了,余年回来了。应该落在了西边的某处,不日将会返京。”

“啊?余年哥已经在大遂境内了吗?”

返身回来的周澜刚巧听到了消息,一脸的尴尬,看向周宜的眼神变得闪躲起来。

经过一番细致的了解,周澜才明白有些事情是嫉妒不来的。周宜小时候随便认识的黑小子,如今已经是大遂鲜有的,能决定国运的青年才俊。

赐婚没成是意料中的事情,摘桃子哪有那么容易,更多的是皇帝表明自己态度的一种方式。

只是苦了周澜,傻乎乎的整得里外不是人,只能红着脸躲避。

……

烈日黄沙,大漠的风光千篇一律,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苍茫。

如果不是亲自走一趟,真不知戈壁沙漠竟然如此庞大。纵横三千里,皆是连天的黄沙,大到令人失神,大到使人绝望。

即便如此,李余年的心里还是感觉十分亲切,因为一直往东南走,就是家的方向。

到第三日的午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无限延长的断层。一面百丈高的绝壁,顶上有一抹诱人的绿色。

奔腾的河水由悬崖上坠落,白色的浪花在空中飞散成轰鸣的瀑布,水珠飞扬处挂着一条绚丽的七彩虹。

河流落入深潭后便到此为止,失去了踪影,想必是顺着地下河道去了未知的远方。

如果方向没错的话,这条应该就是楚河了,当地人叫它伊赛河,楚河的尽头便是天山。

过了天山,就是大遂了。

以悬崖断层为界,形成了一道奇特的景观,一边是蓝天绿水生机勃勃,一边是无尽荒漠死亡禁区。

楚水河畔青草依依,广袤无垠,一直延伸到远方的雪山脚下。风吹草低见牛羊,有水的地方就有人。

草原上陆续出现了牲畜的痕迹,偶有白色的帐篷立在地势平坦处,三两地靠在一起。

横风强劲,吹得帐顶的族旗猎猎作响。黑旗上绘着一个白狼的侧面头像,寥寥几笔,将狼的坚韧与孤傲刻画得入木三分。

一道凄婉的琴声顺着风飘入耳朵,远处有人群聚集在一起,围成一圈,似乎在做什么祈祷仪式。

终于见到人了,李余年加快了脚步。

一个四五岁的女娃,提着木桶从旁边的帐篷里走了出来。

圆脸,双颊通红,如同挂着两个红苹果。

四目相交,女娃子扔下木桶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呼喊着什么,仿佛见到了什么怪物一般。

李余年一头雾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虽然几日没有整理,有些胡渣,也不至于吓跑小孩吧。

俯身拾起女娃子掉落的木桶,放回了帐篷门口。

顺着门帘的缝隙,能看见里面的兽皮卧榻上躺着一个人。一股刺鼻的药味飘出,多半是个病人。

身后的脚步声纷沓而至,来人不在少数。

男女老少皆有。

男人们身高马大,轻装布甲,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一头小辫束在一起披在肩头。

女人们的身材普遍丰腴,圆脸居多,以小辫穿过单色的圆珠作为发饰,或白,或红。

典型的游牧民族风情,但在此地驻扎,未免离大遂的疆土太近了些。

“中原人!竟敢来此刺探!”

为首的汉子身高七尺有余,五官粗犷。一身的腱子肉,横向如一堵矮墙,手臂的上围比李余年的腰还粗。

红脸的女娃子从他的手中挣脱,一溜烟地跑进了帐篷,显然是放心不下病榻上的人。

“朋友误会了,在下偶然路过,并无意刺探。”

“既不是刺探,为何在族长的营帐门口鬼鬼祟祟的?”

“族长?”

仔细看,这顶帐篷占地较大,似乎比其他帐篷气派一些。

“你是碎叶城派来的高手?是来行刺我大哥的吧?”

楚河,碎叶城,方向确实走对了。

但眼下这状况,怕是夹入了这支部落与碎叶城的矛盾里了,一时半会儿的,应该解释不清了。

“在下不是刺客,但确实是高手。如果要打一架才能好好说话,那就不如先打了再说?”

李余年来到空旷处,扎下马步,缓缓拉开拳架。拳意猛然间放开,身后一团火光炸开,一头丈高的火凤法身一闪而逝!

又失败了!女武神那学来的招式,琢磨了许久依旧不得要领。

虽然凝聚法身失败了,落在周围这些草原汉子的眼里却是气势惊人,着实被吓了一跳!女人们更是脚下一软,纷纷向着外围踉跄而行。

四品武夫的特权,以前只能在别人身上感受到的威压,现在自己也能释放了。

几个汉子面面相觑,显然已经失了主意。

为首的汉子也有五品的实力,放在人堆里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但眼下显然是碰上了硬茬,一身修为放开多少落了下风。

只见那汉子俯下身形,以双拳拄地,双眼内闪过一丝狠戾,身躯如狂奔的犀牛一般飞窜而出!

李余年气沉丹田,放低身位,迎头撞了上去。

好一身蛮力!

汉子推着李余年,在草地上拖出两条长长的土沟,直至三丈开外,才停了下来。

旋即伸出手,搭在李余年的腿上,庞大的身躯动如脱兔,一个旋转换位抱腿,便将李余年整个搬了起来。

重重地摔在地上后,如小山一般的身躯顺势压了下来。手上的动作不停,试图一招锁住李余年的右腿。

李余年有些松散,但不代表可以任人摆布,搭上手后,便在细小的空隙中拆解起来。

类似的技艺在靺鞨人那里见识过,两者的区别挺大,靺鞨人重技巧,眼前的汉子更偏重力量。

连续几个翻滚位移,尘土飞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烟尘中。只能听见二人的闷哼声,与噼里啪啦的错骨声。

当视线再次清晰时,主客已经异位!李余年骑在汉子的背后,双手一个标准的十字锁,牢牢地锁住了汉子的头颅。

仲象的绝技,在力量压制的情况下,几乎无解。

汉子依旧不服输,双手向着头顶无序地挥舞,脸憋得通红,已经哼不出声音。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李余年?是你吗?”

熟悉的声音,但不记得在哪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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