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道里走了会儿, 这个时辰也有很多人在农作频频向他们侧目，等到了没那么潮湿的地上，苏轻眉立即就不好意思的让陆迟放下了她。
石头将他们带到了田地旁，同老实憨厚的石头爹打了声招呼, 几人寒暄几句, 苏轻眉便带陆迟往里面走, 穿越树间，映入眼帘的是碧波粼粼的湖面。
徽州山水多，随便哪处藏的风景拎出来, 都独有一番风味，这里地广人稀, 河水比别地的清澈。
“十多年了, 这里没有丝毫变化。”
“我记得我母亲站在这里很开心地告诉我，她想等年纪大了和父亲一起临湖建一座小院子，没事就来湖边赏景垂钓, 不久后我父亲纳刘氏进门, 我母亲再也没提起，但是她将这块地私留给了我，我想她还是很喜欢这片湖的。”
陆迟向来不耽玩乐, 山水要问贺思远估计能说出些情趣, 在他眼里并无区别，“你也想住这里？”
“暂时不会，我怕外祖母触景伤情。”苏轻眉转头道：“陆迟, 等我们老了，就算你当官也已致仕, 我们再回这里住吧, 当完成我母亲的心愿, 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亲人走动。”
陆迟很清楚她当然有，穆琒和穆青羽认回她会对她极好，但他绝无可能告诉，甚至将来还会用一切办法阻止他们相遇。
他试探道：“我听说你有个舅舅，想找他么。”
提到这个，苏轻眉语气颇为释然，“我舅舅上战场消失了很久，外祖母也找了许多年，大概他已不在人世，不然怎么会不来找我们呢。”
“你看那儿，鱼趴着动都不动，随手都能捉一条，陆迟你以后要给我捉的！”
“好。”
苏轻眉托腮坐在湖边，捡了条枯掉的杨柳枝条逗鱼，石头噔噔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一块褐色拼布兜着一圈厚重的东西送到她面前，“姐姐，我爹让我给你们的，这是昨天挖出的甘薯，这个时令拿回去烤正合适，可甜了！”
苏轻眉本想拒绝，见到孩子灿烂的笑容，转头看向陆迟，“你有没有带碎银啊？”
陆迟从袖袋里拿出一只玄色钱袋，苏轻眉从里面挑了几颗大的放到石头手里，“谢谢你给我们带路，就当是他买的，你今晚带回去就能吃到鸡蛋了。”
“我，我不能要！”
“不怕，你娘要是怪你我去说。”
石头一看到银子眼睛都直了，可他性子质朴不敢伸手，苏轻眉温声劝了好几次才硬放进他深深的口袋里。
重物最后自是陆迟来提，布袋子的线上沾满了泥，男人皱了皱眉，跟在她身后终究没有松手。
……
—
虽说宅子同在徽州，但是南郊和陆迟的宅子颇有段距离，他们刚上路天色就暗下来落了场雨，雨里的夜路难行，他们不得不在附近的镇上寻了一家客栈。
此地偏僻，上房只有一间，其余房间好似也没有什么客人来住，苏轻眉更是不敢与陆迟分开，接了锁匙便让小二领着上二楼，脚步踩在木梯上发出怪异的吱呀响，听得瘆人。
方正不宽敞的房内摆了张竹桌和木架子床，唯一好的是有扇窗户，没什么难闻的气味。
陆迟擦掉手上的泥，拢眉看向四周，“你要是不想，我们就继续赶回去，路上慢点不会有事。”
他身边有那么暗卫，不至于守不好一条夜路。
再加上他本身也有洁疾，仅仅是角落的两团蛛网，他就没办法住下去。
“算了。”苏轻眉想了想，舒口气道：“我们可以和衣而睡，等天亮了再启程，这里让绿桃稍微清理一下就好
了。”
她的话音刚落，隔壁传来一阵连续撞墙的声音，小二端着菜盘进来，抱歉不已：“隔壁借住了位二十年没考中秀才的童生，到了晚上就发脾气，二位担待着，晚上害怕就敲敲那面墙，兴许他能小点儿声。”
“……”
苏轻眉和陆迟坐在桌边，对着桌上不怎么好看的菜色随意对付了两口，再看了眼灰蒙蒙的床被，她完全没有躺下去的念头，纠结了半天，陆迟忽然抬头道：“要不要试试和我睡在马车里。”
“啊？可是马车很小，而且外面风吹雨打。”
“小才容易取暖，我问人买床新的被子。”男人示意了下周围，“总比这里好。”
苏轻眉听着周遭反复稀奇古怪的动静，无奈点了头，要她在这里呆一整晚真的是难以忍受，“也好。”
不知陆迟去问谁买的，他回来手里多了两床干净的棉絮被，右手还拎着一只半臂长的暖炉和一壶热茶。
马车被马夫停在路旁一处树下，矮桌被暂时撤走，厢底木板上垫了一层棉被作底，苏轻眉和陆迟坐上去后身上再盖了一条，暖炉烘出热气不一会儿隔绝了外头的雨水湿意。
竟然还不错。
苏轻眉拢了拢被子，“陆迟，你怎么会想到住在马车里？”
“偶尔赶路，我就会睡在这。”
苏轻眉想了想明白过来，他儿时流离，或者没地方住，只能找些静物来遮头，很可怜的。
陆迟说的是他赶路上京的事，不知在对面的心里已心疼了他一回。
他身材高大，手臂勉强伸展开，靠坐厢壁微曲起抻不直的腿，苏轻眉自发让出部分的位置，蜷缩在他身侧，既取到了暖，也让他能坐的舒服点。
过了小会儿，慢慢就变成苏轻眉半躺在他的胸膛，她也想矜持些，架不住男人比暖炉还能热，她恨不得八爪鱼似的一直贴在他身上。
苏轻眉眼尖看到了白日里石头送给她的一袋甘薯，马上从里面找了两颗小巧干净的，扔进暖炉内合上，直等到烧出一阵甜香。
苏轻眉总以为陆迟生活苦楚，问道：“你经常吃这个吧？”
陆迟摇摇头，用木枝插住一个拿起来，掰开吹了吹给她，“没有。”
“啊？你是不爱吃吗？”
陆迟在吃食上没有什么特别，小时候的饮食都由父亲和母亲准备，以防有人下毒，他不能表现喜好，长大到了徽州则由樊嬷嬷照顾，他还是不会挑剔，“不是，我没吃过。”
苏轻眉觉得奇怪，她母亲是怕她平常吃的精细，乍一吃粗食会不舒服，很少让她吃，陆迟以前就是流民，不吃甘薯还能吃什么，他哪来的钱。
“你要不要尝一尝，这类两头尖的红心很甜。”
陆迟犹豫少许接过咬了一口，的确有点太甜，苏轻眉一看他表情就了然，笑道：“原来你不爱吃甜的，那还是我吃。”
女子拿回来继续，神态自若地就着他咬过的地方又咬了小小一口。
陆迟掠过她的殷红樱唇，“我咬过的。”
“总不能浪费嘛。”苏轻眉其实压根没在意，她在客栈没吃几口饿得慌，眼下吃都吃了，解释反而多余。
陆迟终于露出了笑意，“也是，亲都亲过了。”
“……”
“你总算笑了。”苏轻眉愣了愣，低头用直白的话语问道：“那晚之后，你就不怎么理人，是不是我当时不该睡着，你生我的气？”
“陆迟，你直说就好，不用躲我。”
她说的那晚，就是和陆迟钻研避火图的那次，明明一开始两人都有
些情动，不知怎的后来他就住在了书房，本来这也很寻常，但他偶尔连用膳都会避开她……
她再迟钝也感觉的出来。
陆迟这两日的确是刻意疏远，他早料到苏轻眉会感受到，或者说，他根本是有意做的那样要她察觉，到现在他明白，原来他就是等她的一句疑问。
他看向她，“我生气的话，你会不会介意？”
“会啊，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苏轻眉又咬了口甘薯。
只有两人挤在一起的车厢里，陆迟的心情因为她短短一句，短暂地变好，“我不是生气，只是忙于科考的习练。”
“真的吗？”
“真的。”
苏轻眉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是她想多了。
陆迟看不懂，是她变了还是如何，她单纯好骗和梦里不像一个人，可有时候的小脾气和习惯又完全一样。
苏轻眉吃完一半放下甘薯皮，拿布帕擦了擦手，“陆迟，你别太担心，要是考不中，可千万别像隔壁的那位书生那样想不开疯了，最多三年后再考。”
陆迟不再想其他，略微无奈，“你就不想想，万一我考中了呢。”
“那我岂不就是榜眼娘子。”
“为什么是榜眼。”
“戏文里都说，榜眼是长得最好看的。”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乱聊天，窗帘偶尔被风吹起，他们也只看到外面漆黑一片和窜进来的雨滴，苏轻眉从下怕黑，不断往陆迟身边挤了挤，他们之间已形成了默契，男人不自觉用双手将她搂住。
苏轻眉暗自嘀咕，“还好你陪我一起来。”不然她这时就在客栈里听人撞墙。
“你说，我们会不会遇到野兽？”苏轻眉扬起头，傻傻地问出这句，她不知道他们这辆马车外的四周树上布满了十数个暗卫，连只鸟都飞不近。
陆迟闲来无事，阖眸吓她，“有可能，遇到了怎么办？”
苏轻眉静下心仔细思忖，“若是遇到大虎山豹，我们两个人一起估计逃不掉，马跑不过它们，你应该把我丢下去引开，然后你架着马车逃走。”
女子越说越小声，好像真的在考虑这件事，闷闷声：“那你要好好照顾我外祖母啊。”
陆迟听得既想笑，又发觉心底里有微微的触动，“那么危险的情况，你把活的机会让给我？”
“我又不会架马车……不然我就不让给你了。”
男人轻声，“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
“他是谁。”
“没有谁。”
苏轻眉听着雨声犯懒，无意继续深究，“陆迟，你在徽州也没有亲人，我能不能把宅子买在扬州？”
“可以。”
“唔，你有没有心仪的人。”
“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就是想问。”
“没有。”
“那你……”
他们被困在马车里小小的天地，反而无话不谈，说了很多平常没机会说的话，直到二人齐齐睡去。
……
—
苏轻眉为了尽快接到外祖母，一回宅子就让绿桃去找了卖宅子的牙侩来，很快定下了在扬州的一处临湖居所，因为旧主人一年前才整修过，他们随时可以搬进去。
陆迟自从定下带她上京，对她买在何处自是不大在意，任由她操办。
随后苏轻眉将林琼英先接过去，还去街市买了几个丫鬟，忙忙碌碌的不知觉成亲已过大半个月，陆
迟明日要和同窗前去徽州，好像要见见教过他们的老师。
苏轻眉在房里替他整理行囊，问道：“你何时回来？”
“大概十日后。”
“这些银票你收着备不时之需。”苏轻眉说完把银钱塞在衣裳底，小声道：“外祖母还问我画册的事，你不是答应会画给我么？”
其实林琼英问的是他们为何还没同房，这放着娇滴滴的娘子不碰，实在是匪夷所思，就怕书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暗病。
这种话苏轻眉也不能与陆迟说道，她更觉得是陆迟不喜欢她，所以迟迟不愿意，若是一直如此，她心里也有委屈。
每一次好像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刚和睦两天，他又不知跑到哪里去，当然对她一直很好，就是不肯和她呆在一处。
陆迟看了看她，“等我徽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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