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不要你送, 你怎的还呆在这儿。”
马车车厢内, 苏轻眉和陆迟，穆青羽同乘，如同回到了很久前在崔府门口的那一天，不同的是, 这次陆迟就坐在她身侧, 毫不顾忌地将她的手按在掌心揉搓。
男人低声，“不舍得。”
苏轻眉向后抽回, 转望向窗外道：“我又不是回扬州，你在宅子里忙起来也就晚上见我一面, 说得如此夸张, 我才不信。”
陆迟瞥了她一眼, 从昨晚开始, 她就很明显在生气, 句句话里夹枪带棒，他半晚没睡好，猜测大概是尚未成亲，她不想再与他亲密, 这没关系，他向来不在此事上强迫她。
现下看来, 又似乎有别的缘由。
穆青羽一脸自得，迟钝地看不出两人在闹别扭, 干脆道：“陆世子要是不舍得, 也搬来将军府住就可以, 反□□里空房间很多。”
苏轻眉闻言立刻朝穆青羽喊了声, “表哥, 别胡说！”
陆迟神情淡了些, 他在感情一事上的胸襟确实不大宽阔，即便穆青羽是女子，他也不喜她们交往过密，尤其她嘴上亲昵喊表哥的时候，听得他很心烦。
三人一路无言，苏轻眉到了将军府踩着小板凳先下马车，陆迟拦住了穆青羽，道：“眉儿住在府里，你把金玉暂时交给我。”
“嗯，还是陆世子想的周全！”
穆青羽一直在愁金玉的安排，大朔由先帝时期对巫蛊明令禁止，蛊师在岭南一带才敢安置，她久经战场一身煞气并不怕金玉下蛊，然这种人也不是轻易能甩脱的。
她试过多次遣散，金玉就是赖着不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乖巧如女子般呆在府里每日等她回去，甚至给她缝补衣裳……
她一个人住不怕，如今表妹回府，她不由得担心，陆子琅能将人带走就最好了。
金玉生得高高瘦瘦，一脸不情愿地背着小包袱，被侍卫从府里带出，走之前委屈地对穆青羽瘪嘴道：“少将军，我迫于世子威压不得不离开小阵，很快就回来，灶房笼屉上新做的糯米籺，你千万记得趁热吃。”
“……嗯。”穆青羽点了点头，金玉的手艺很好，那还真挺好吃的。
金玉坐在车辕，依依不舍地和穆青羽的背影挥手告别，快望不见了才继续玩手里的细长篾片，他的指尖过分地纤细灵活，竹片在他手里诡异的软如绸缎。
金玉看着马车行进陌生的方向，闷闷道：“世子找我这个男奴，有何吩咐。”
帘后，男人的嗓音缓缓响起，笑意冷淡，“金玉只是你的姓，我很清楚你的身份，今日我心情不佳，你最好奉命唯谨。”
金玉噎住，“……世子不会已经告诉少将军我是蛊师了吧？”
陆迟说谎很从容，“尚未。”
“是，全凭世子吩咐，请世子不要揭穿金玉就好。”
他的确曾是岭南节度使府里的蛊师，以他的手段想逃跑易如反掌，先前贪好玩混在男奴中进了穆府，穆青羽那样外表冷酷内里温善无比的人在他的人生中仿佛另类，久而久之发觉她的可爱，越来越不舍得离开。
“你怎么知道少将军是女子。”陆迟多疑，这句是套话，他带走金玉一是不喜苏轻眉和他相见，二是，他看得出金玉对穆青羽的特别。
“我的阿雪最厌恶雄性，可它偏偏喜欢少将军。”然后他当然也用了些办法查探，就不必细说了。
“嗯。”
陆迟坐在厢内，所谓的阿雪想必是金玉的本命蛊虫，岭南一带的蛊师按蛊虫分有十数种，金玉部落在当地最出名的一支，他之所以了解，是因为崔
太后早年曾对他用此类邪术，不过没成功罢了。
在大朔富庶州城里，巫蛊被正统狠狠打压了数十年几乎销声匿迹，而蛊师自出生时便注定要承孤、贫、夭三者其一，人数极少，随意伤人有违天命，加之他们本就信鬼神之说，如陆子琅这等身负先帝血脉的人天生带紫气，除非他们活腻了，否则不会轻易下蛊。
金玉就更不想惹事了，他是从族中偷溜出来玩儿的，很有眼色的不再多问。
马车没有回陆宅，而是到了贺府，贺思远等在门口，看到金玉立刻围上来像在看新奇的物什，笑嘻嘻道：“陆世子，这就是县主买男奴不小心买到的蛊师啊，啧啧，模样比女子还妖。”
陆迟轻笑，“哦？他是叶蓁买的。”
“……”
陆迟一句话说的贺思远哑口无言，怏怏地垂头将他们领进前院，金玉跟在后面暗自腹诽，都嫌弃他什么，他分明是穆青羽买的。
贺涿在书房等他们，陆迟一到，金玉就被带到了隔壁耳室里。
“世子身边哪来的蛊师？”贺涿抬袖给陆迟沏了杯茶，清隽的脸语气温和道：“先帝当年命大理寺处罚明律，厌胜之术差一点绝迹，岭南流放地偏僻堪堪容得他们生息，世子少招惹为妙。”
“贺大人放心，他是四季园里买的，无碍，此番随手拿来一用。”
“小心为上，你伤势才刚好。”
“嗯。”
贺涿当年和长公主，朔靖帝皆为好友，可以说看着陆子琅长大，又有后来在徽州的几年情谊，二人间近乎亲叔侄，见面先讲些关心的话理所当然。
金玉从房里擦着手出来，帕子有残血，他道：“世子，那血是中了蛊，要我解可以，但我金玉族的人，出手代价必须有来有往。”
陆迟闻言嗤笑：“谁要你解了。”
“啊？”金玉嘀咕，“这血里都是……都快变稠黑了，不出半个月必死。”
“那就让他死吧。”
“哦。”
金玉挑眉，无所谓地应了声后被启明带走，合上门贺涿才缓缓道：“蒋风中的果然是……看来崔家的那些子侄估计比他稍好一些，我道病症起的那样急，竟真是蛊术。”
耳室里的一碗血是蒋风家中得来，蒋风自从上次回京后没等到陆迟出手报复就一病不起，贺涿和他是远房亲戚，可惜对背叛的人断没有心软的道理。
陆迟淡淡道：“敢在京城光明正大地行巫蛊，一夕之间崔氏三族内青年无一幸免，除了我们，就只有他能办到。”
“我有时也不明白他，是因为长公主，他不许旁人伤你，还是想利用巫蛊栽赃。”贺涿摇头叹了口气，“罢了，总之我们小心应对，切不可被制造把柄。”
“你这次滞留相州，朝中正好显露一拨哗变倒戈的旧臣，他们误以为你无法回京，频繁出入崔同甫的府上，名单在此，我们接下来真是有的忙碌。”
陆迟接过一看，“有很多老师的学生，老师该难受了。”
贺涿笑道：“人之常情而已，隔了这么久，严老首辅能明白的。不知为何，这两年比我料想的进展容易，漕运已尽归我们手中，是否可以加快……”
……
—
苏轻眉坐在院里看新出的京城舆图，顺便想想还有哪里适合买卖。
不知不觉过了快三年，不管是凭喜好还是对前世记忆，她手上算得上物产颇丰，只是大多在江南和凉州，这是由于京城许多产业，她凭借寻常商户不一定能得到。
“小姐，这些人您见吗？”
苏轻眉的思绪被打断
，抬眸看到丫鬟捧着一堆请帖，想想也知赏花，饮茶，看戏应有尽有，“不见，往后送来就给推了，少将军那份也一并拒掉。”
她是因为陆迟偷偷给她用避子药的事与他怄气，但也不至于做出借别人酸他的事来。
“可世子吩咐，这些都得给他过目，小姐，我要让李焱送到督院街吗？”
“别送，他看了又如何，还能全都打一遍不成。”
苏轻眉想起陆迟吃醋时的蛮横姿态胸口就心烦，不愿继续提起他，“绿桃，备车，我想去趟南门街，找找看还有无送给公主的别的生辰礼。”
“是。”
有关公主的生辰，苏轻眉知晓的突然，陆迟早已帮她备好进宫送的礼物，苏轻眉看过是只玉质万分细腻的和田玉镯，她不可能在民间找到更贵重的，这次就是随意寻个由头出去走走，散散心。
整个午后他们去了趟金银斋，玉喜坊还有三义金店，苏轻眉解闷似的给绿桃和拂冬各买了些穿戴，叶蓁先前在她难受时常来陪她，是以她要再送叶蓁一副首饰和臂钏。
在下关大道逛了一路，经过天下居，苏轻眉进门点了壶香片茶，便径直上了二楼雅座。
“是……县主？”
李焱挡在来者面前，苏轻眉回过头看了眼说话男子，只见他约莫刚及冠，样貌清秀温雅，她没印象，此人她不认识。
苏轻眉挥退李焱，走上前问：“你是？”
男子退后一步，拱手作揖，“县主大人，我是与您约见此处的太仆寺寺丞蒲霄。”
苏轻眉这下更是听不懂，她何时与他有约了，一旁的绿桃思索一番，扯过自家小姐跑到窗口，“小姐，奴婢想起来了，看到过有本邀您的帖子写的是未时在天下居饮茶，现在未时末，差不多。”
苏轻眉惊讶，“不会吧，这般巧？”
“其实也不巧了，小姐，您是不知，那么多请帖几乎把这几日从早到晚的时辰和城里各处方便见面的地方都占了，您去哪儿都很容易遇到的。”绿桃恨不得俗气点说，小姐的二嫁，吃香得很。
“……”难怪陆迟前两日都不肯让她出门。
苏轻眉坐下在窗边的小方桌，清楚朝男子解释道：“蒲大人，抱歉我不是特意应你的请帖，我进来就是路过口渴想喝杯茶。”
“啊，原来如此，那，那我先行退下，不敢扰到县主。”蒲霄说得结结巴巴，低着头往后，哪知因为太过紧张腿踢到了一旁凳角崴了一下。
他气质文弱彬彬，秀气的脸瞬间通红，明明苏轻眉什么都没说，他就像个初次被调戏的书生。
苏轻眉见他差点摔倒在地，让李焱扶起，暂坐在了她的对过。
小二过来，帮两人各添了一盏茶，所幸二楼人少，临窗这处没太引得注意。
“让县主大人见笑，下官，下官与马相处的多，甚少与女子相处……”蒲霄说完觉得此话不妥，又忙道：“下官唐突，是下官高攀。”
苏轻眉见他脸上的红就没下来过，浅笑道：“我看，请帖也不是蒲大人下的吧。”
“实不相瞒，是我家中母亲。”
蒲霄慢吞吞不好意思地解释，简单的说，他年过双十还未娶妻，母亲担忧之余恰好听闻县主和离一事，就想着替儿子试试看，他临时晓得下了贴，恐高攀又怕县主闲了无事真的来，于是匆匆到这来守了一个时辰。
“原来全是一场乌龙。”
苏轻眉轻笑了声，无他，只是觉得真的比巧合还要巧合，挺好玩的，“那你怎么认出我来？”
“下官前年在穆将军府里见过县主受封。”蒲霄不敢说
下去，那时他坐在尾桌只粗略看到一眼，惊为天人，隔了两年，眼前女子已褪去青涩，举止间不用刻意，尽是明媚风情，让他心跳如打鼓……
苏轻眉看着男子说着说着，莫名其妙耳朵也红了，莞尔道：“蒲大人，这盏茶就当是我请你的，你慢慢喝，我先回去了。”
“下官谢过县主，定会慢慢品尝。”
蒲霄当真乖乖坐在那，一口一口啜饮起茶来。
下楼时，绿桃偷偷捂嘴笑：“小姐，那寺丞大人还挺好玩儿的，没说几句呢，他从头脸红到尾，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欺负他了。”
苏轻眉点了她一下，“你这话别让陆世子听见。”
她走得这般急也是想到陆迟，虽说无意，他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又要连累无辜。
苏轻眉向后，“对了李焱，你也不许告诉陆迟。”
“这……”
李焱了解世子的脾气，再想了想刚刚看着就挺老实的可怜人，“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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