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既亮未亮, 宫城朔靖帝的寝殿，灯火通明。
穆琒冷着一张脸站在漆红殿柱一旁，苏轻眉和穆青羽则跪在地上, 李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尤其是看向他早前新封的宛平县主。
长相的确不俗, 这般天生丽质, 京城那么多游手好闲到处采花的纨绔子弟, 她能安生藏到现在也不容易。
若外人见了穆青羽为她不肯娶崔雁芙, 倒十分说得通。
他无所谓是谁的计划，结果合他心意就行。
“苏轻眉, 朕听刘同说你和你表哥有婚约, 何不早点拿出来。”
“禀告陛下, 表哥一心为国，不想连累我, 可我对表哥亦有情意。”
苏轻眉恭敬地奉出一张纸交给陈公公, 上面确实写有两家的婚约, 还有她扬州父亲的私人印章, 这是苏轻眉从陆迟那张契纸上拓描下来的, 九成一致，皇上不会为了此等小事，送去扬州比照。
李希看完笑道：“穆青羽, 你就没有话讲？”
穆青羽跪得笔直，闷头不语。
苏轻眉这样做，已然和她绑在了一起, 她还能多说些什么。
纵然小事, “既然穆少将军心有所属，闹到了此等场面，朕自会与太后讲明。”
苏轻眉在袖袍下推了推穆青羽，穆青羽暗自痛悔，终究和她一同叩头，异口同声：“谢陛下。”
李希挥手，“陈贵财，去钦天监挑个良辰吉日，朕就好人做到底。”
“是。”
李希回过头看到一言不发的穆琒，啧啧道：“穆将军，你儿子都要娶妻了，你还不高兴？”
穆琒闻言躬身，“陛下，逆子惹出这么难堪的事，臣要等回去，再好好教训他。”
男人讲得直白，皇帝了解他的脾气，安抚道：“罢了，小儿女之间情难自禁而已，左右也是有婚约的，朕保证不让刘同将今晚的事传出去，你回去替他们筹备就是。”
穆琒冷眼瞟了穆青羽一眼，咬牙切齿，“陛下说的是。”
……
从乾清宫里出来，一路无人言语，因为领路太监在前面走。
走出西华门，到了自家马车旁边，借着高架车身遮掩，穆琒实在忍不了了。
他憋了一晚的火积蓄在一脚踢在穆青羽腿上，那强劲的力道毫不收敛，穆青羽痛到闷哼一声，左腿膝盖直直跪下磕往石板地，发出脆响。
彼时天刚亮，路上尚无行人。
苏轻眉被舅舅这番突发动作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穆青羽，仰起头蹙眉：“舅舅，不关表哥的事，你踢那么重，踢坏了怎么办？”
到底是女子，哪有那样禁踢。
穆琒轻轻将外甥女拽开，复又踩了儿子心窝一脚，厉声喝问：“你就是这样照顾表妹的？！”
穆青羽两次被打，爬起来时，嘴角渗出一丝血，以手背擦拭，沙哑道：“爹，对不起。”
“不是舅舅，是我主动帮表哥，表哥事先不知，我们也都各自合衣呆在一室。”
“他让你进门他还不知？！”穆琒气得咬碎银牙，“女子名节是大，你，你就算要帮，你和舅舅说，舅舅哪怕替你们拟定婚约，而不是……”
他自然恨不得外甥女作儿媳，但不能这样做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传出去眉眉的名声尽毁。
穆琒愁得捶胸，“眉眉你糊涂啊！”
“我真的说了，难道舅舅和表哥会同意吗。”苏轻眉看向他，无奈道：“你们对我好，岂会舍得让我做挡箭牌。”
穆琒在她身
边踱步团团转，张口再闭嘴，又张口，压低声：“你明明，你喜欢陆家那小子！”
苏轻眉冷不丁听到有关陆迟，眸光黯淡下来，“舅舅，我与他无可能，我帮表哥，也是想彻底摆脱过去。”
包括前世的三年。
她想得很清楚，这样对谁都好。
她借成亲让陆迟死心，表姐回归原本的日子，她离开京城去江南经营她家祖产，他们都有很远的路要走，时光会冲淡一切。
纵然不舍，她不得不抓住，眼前逃离他的唯一机会。
回归刚重生回来时，她答应过自己，会去看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天地，以后可以做到了。
“舅舅，倘若我和表哥确实过不下去，就让表哥跟我和离。”苏轻眉故作轻松，强提起嘴角，“到时舅舅再帮我寻一门好亲事，有舅舅在，谁敢欺负我呢。”
穆琒心疼道：“说什么傻话，都这样了，青羽他敢不好好负责？！他和你和离，我就打断他的腿！”
穆青羽从头至尾几乎都在沉默，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为难道：“眉眉，我……”
苏轻眉却是累了，“表哥，我们先上马车，到将军府再说。”
“好。”
穆青羽先上去，伸手扶她，苏轻眉刚要搭上去，冷香随猎猎袖袍袭来，整个人就被搂住搬离了马车三尺。
她惊魂甫定地向后张望，在看到男人熟悉的锋利颌角的那一瞬间，连日来刻意压抑的情思爆发出来，后知后觉的钝痛烧的她喉咙生疼。
她苦涩地喊出他的名字，“……陆、陆迟。”
男人旁若无人，覆在她耳畔，用唯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语气不善，“告诉我怎么回事，我只听你说。”
苏轻眉咬住唇瓣，站稳后轻轻推开他，朝皱眉的穆琒道：“舅舅，我要和陆世子私下说几句话。”
“嗯。”
穆琒指挥穆青羽架着马车往远处行了几步。
陆迟想拉扯她往门旁暗影处走，苏轻眉向后甩开他的手，垂眸低声：“陆世子，我已有未婚夫，往后还请你自重。”
“未、婚、夫？”
男人听到这三个字，戾气顿时大盛，他两指攫起她的下颚，咬牙道：“你不就是为了帮穆青羽，做的一出戏，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他刚听到消息根本不信，可确认再三，竟是一字未错。
她所谓的不需要他，居然是将自己嫁过去，蠢得可以。
苏轻眉抬起头，忍住心口酸涩，“陆世子，让你失望了，你听到的传言都是真的。”
“不可能，你不可能做那种事。”陆迟双手箍住她削薄的肩，薄唇发出冷意，“我要你现在就去退婚，给我一日，我不会让穆青羽再有任何婚约。”
苏轻眉不由得贪心地望向眼前的男子，他哄她时是斯文柔顺，认错时也是真的诚恳自省，放下身段，于是她无数次沉湎于他的真假温柔里。
但他更可以目光锐利，鹰视狼顾，强势的不容许她有丝毫违逆，这才是最真实的他，让她害怕地想逃离。
比如现在。
苏轻眉没有挣脱，而是盯着他好看的黑眸，呢喃道：“为什么不可能。我能和陆世子几番亲近，为什么就不能和我的表哥同居一室，你不是早就听我说过，我喜欢他那样的英雄。”
陆迟额角的青筋跳动，沉声道：“我不一样，苏轻眉，你收下了我送的簪。”
她曾嫁给他三年，她原本就是他的，穆青羽算什么东西。
苏轻眉袖下的左手捏紧那只发簪，敛眸不敢被他看到眼底
微红，轻声遮掩哽咽，“对，我承认我曾对你动摇，偶尔也会觉得与你在一起颇有玩趣，既然都已开心过，陆世子竟还要当真吗？”
陆迟闻言，松开她退后一步，漆瞳如深不见底的潭，“苏轻眉，你胆敢再说一遍。”
苏轻眉侧转过身，眼睫簌簌，“说几遍也一样的，陆世子，你不懂何为真正的心悦，你不舍得我，如同不舍得玩物，可玩物没有心，我有。”
她在快落泪前，福身，“陆世子，我们就此别过，别再来找我。”
苏轻眉并不知晓，陆迟面上不显，实则每一息都在适应头疾，那症疾宛若能听懂她的狠话，刹那钻心的疼痛逼得他不得不眼睁睁看女子奔向马车的背影。
男人的忍耐力向来卓绝，他负手抡指，咬出冰冷字句，“启明，杀了崔同涟。”
只要他最快解决穆青羽的婚约，她那么容易心软，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启明行到他身后，明白世子的意图，首次反驳，“世子，我们没有准备，这般突然杀崔二爷，崔二爷所在都指挥使司如铜墙铁壁，我们……”
他抬起俊容，凤眸流转凌厉地看向侍从，气场在那个瞬间如疯魔了一般，“我说要他死，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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